朱黼《虞姬祠》，地址在哪里？

█ 刘绪清

高楼飞阁开云霞，明珰翠羽颜如花。

夫君霸业在本纪，独少外戚留世家。

英雄青史不堪说，美人黄土犹争惜。

何曾垓下葬芳魂，空有霜锋污颈血。

兵戈转战生死同，美人即是真英雄。

咄哉孺子刘沛公，戚姬乃以人彘终。

传闻飞雹从空起，灵爽犹能卫桑梓。

可惜重瞳下相来，喑呜叱咤徒为耳。

这是清代朱黼的七言古风《虞姬祠》。宁业高、夏国珍《虞姬评传》一书认为：“此诗所描绘的虞姬祠雄伟高大，形象逼真。是关于虞姬祠的珍贵资料，惜未明地址。”

朱黼《虞姬祠》，地址在哪里？

笔者推断，此诗中的虞姬祠，地址在江苏沭阳县颜集镇。

首先，从《虞姬祠》作者的生平简历及“工诗”角度推断。

《虞姬祠》的作者朱黼（1729—1822），江苏江阴人，字与持、与村、大米，号画亭、澄江画翁。据《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》与《晚晴簃诗汇》（如图）记载，乾隆三十年（1765年，农历乙酉年），乾隆帝南巡，朱黼迎鸾献诗赋及画，皆蒙恩奖，是岁拔贡。居京师五年，屡应秋试不第，1770年后，出为江苏省沭阳县教谕。后来，官至四川芦山县知县。晚年侨居沭阳。所作诗词，颇似唐人文雅；所画山水，深得王翚风致。著有《画亭集》。

《晚晴簃诗汇》，又名《清诗汇》，清诗总集。对朱黼这个“小人物”，该诗集列小传，附相关诗话，编入7首诗词；《虞姬祠》位列其中。不难看出，朱黼在清代的诗词地位，《虞姬祠》在朱黼诗词中、在总集编选者眼中的地位。《虞姬评传》一书“是关于虞姬祠的珍贵资料”的评价，很是到位。

说朱黼是“小人物”，是从“官本位”角度说的。他的一生，官不算大，官至知县，相当于今天的正处级；在沭阳，官任教谕，相当于今天的正科级。不知他知县任了多少年，反正在沭阳任教谕的时间是很长的。“仆久官于沭”，这是他在《咏光十二》一诗题记中的自述。另外，晚年“侨居沭阳”，直到93岁逝世，在沭阳的时间更长了。

朱黼，写诗走遍沭阳大地。“石瓦滋春藓，铜瓶涩古香”，这是他咏城内《紫阳观井》中的诗句；“鸟雀意何恋，风雷势不支”，这是他咏城东《昭德寺废塔》中的诗句；“沭河西北来，兹邑为水圉”，这是他到城西北《中城纪行》中的诗句（“中城”，即厚邱古城，距离沭城40里）；“沭城西行二十里，官河旋折名新挑”，这是他到城西《咏光十二》中的诗句。“光十二”，《民国沭阳县志》记载：“光十二鱼，产新挑河之放生潭。”“新挑”，新挑河，简称新河，沭河支流。

“沭城西行二十里”的朱黼，对前往距离县城西边40里的虞姬祠，想必也会“旅游”吧？抑或作为教谕，也会“检查工作”之余“兼顾”吧？试想，县志记载“性恬雅，教士有方，工诗善书，尤长于画，时以比之郑虔”的朱黼，不会来虞姬祠？来虞姬祠能没有诗兴？

其次，从沭阳虞姬祠的外形特点及“重修”“重建”角度推断。

“高楼飞阁开云霞”，当是《虞姬评传》认为描写“虞姬祠雄伟高大，形象逼真”的地方。诗意是，虞姬祠拥有高层的大楼，拥有很高的阁楼，色彩明丽，远远望去，宛若舒展的彩霞。

诗家描绘的沭阳虞姬祠的这一外形特点，与《民国沭阳县志》中虞姬庙有中殿、大殿、后楼的记载高度吻合：

张志：“在治西四十里颜家集”。今案：明崇祯十七年建；乾隆三十六年，邑人吴九龄重修中殿、大殿，四十年重建后楼；光绪初，宿迁叶祥麟重修。

“张志”，指的是清康熙十三年（1674年）沭阳知县张奇抱与沭阳新河人、官至吏部侍郎、翰林院侍读学士胡简敬撰写《沭阳县志》。“案”，通“按”，查考；考核。《战国策•赵策二》：“臣窃以天下地图案之，诸侯之地，五倍于秦。”

《民国沭阳县志》这段话的意思是，清康熙年间张奇抱、胡简敬《沭阳县志》记载：“虞姬庙，在距离沭阳县城西边40里的颜家集。” 现在，根据查考，始建于虞姬庙是明崇祯十七年（1644年）；清乾隆三十六年（1771年），本县人吴九龄重修虞姬庙的中殿、大殿；乾隆四十年（1775年）重建其后楼；清光绪（1875年—1909年）初年，宿迁人叶祥麟重修整个虞姬庙。

显然，沭阳虞姬祠的外形特点，既有单层，也有多层，是高耸的，可谓巍峨壮观。“高楼飞阁”的描写是恰如其分的。

笔者推想，本县人吴九龄重修虞姬庙的中殿、大殿的时间，是清乾隆三十六年（1771年），恰是朱黼初到沭阳任职之时；重建虞姬庙后楼的时间，是清乾隆四十年（1775年），则是朱黼在到沭阳任职一段时间之后。沭阳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载入县志的这两件大事，朱黼来虞姬祠，该是教谕的“份内之事”吧？“积习难改”，该会有感而赋《虞姬祠》吧？

“高楼飞阁开云霞”，如此描绘，该是虞姬祠“重修”或“重建”外形特点吧？

还有，朱黼描绘的虞姬塑像形象也表明虞姬祠“重修”或“重建”后的外形特点：“明珰翠羽颜如花。”“明珰”，以明珠做成的耳饰。三国魏人曹植《洛神赋》：“无微情以效爱兮，献江南之明珰。”“翠羽”，翠鸟的羽毛，青绿色而有光泽，比喻眉色。后遂用以指女子的眉。宋人秦醇《谭意哥传》：“对景感时情绪乱，这密意，翠羽空传。”“明珰翠羽颜如花”的诗意是，祠中的虞姬塑像，两只耳朵，装饰品由晶莹的珠玉串成；一双弯眉，青绿而有光泽；容貌秀美，犹如三春桃李。

第三，从比较虞姬祠的名声大小及名家“捧场”角度推断。

祠庙是中华民族祭祀祖先或先贤的场所。采用庙堂式建筑形式。祭祀虞姬的祠庙，在虞姬饮剑地、出生地或“工作”过的地方都出现过。

名声大的，有位于灵璧县城东的虞姬墓，墓侧曾建有虞姬庙，庙内塑有项羽、虞姬像。但是，在墓侧，笔者推测，从观瞻角度，不可能建有“高楼飞阁”的虞姬庙。

另外，安徽泗县地方资料记载，在灵璧虞姬墓东不远处还有修建很早、规模不大的虞姬庙；明代《定远县志》记载，五峰山中峰九华有霸王庙及虞姬祠；《康熙会稽县志》记载，因明朝末年户部尚书倪文正“今尚祀虞，汉代已倾高后庙，斯真霸越，西施惭上范家船”名联而名扬天下的浙江上虞虞姬庙，等等，不说地域因素，就是从规模角度，也很难断定是朱黼笔下的虞姬祠。

沭阳虞姬庙，名声很大：不仅有“高楼飞阁”，不仅有县志记载，还有“国家级”《古今图书集成》记载与“国家级”名家袁枚“捧场”。

中华书局影印的《古今图书集成·方舆汇编·职方典》第七四二卷《淮安府部·沭阳县》（如图）明确记载：

虞姬沟，在县西黄家集三十五里，上有虞姬庙，西七里许有虞家宅。

意思是说，虞姬沟，在距离沭阳县城35里、一个叫黄家集的地方。虞姬沟畔有虞姬庙，向西七里左右有虞家宅。

如此看来，在虞姬沟畔，不仅有虞姬的“家”，而且还有虞姬的“庙”。

把沟、家、庙融于一首诗中的，是清代著名文学家、诗人袁枚。

乾隆八年至十年（1743年－1745年），袁枚曾任沭阳知县。乾隆五十三年（1788年），受沭阳知名人士吕峄亭之邀，重回沭阳做客，不仅写下《〈重到沭阳图〉记》，被列入2018年高考江苏语文卷文言文试题，而且写下七言律诗《过虞沟题虞姬庙》（如图）：

为欠虞姬一首诗，白头重到古灵祠。

三军已散佳人在，六国空亡烈女谁？

死竟成神重桑梓，魂犹舞草湿胭脂。

座旁合塑乌骓像，好访君王月下骑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该诗留下“姬，故沭阳人也”的题记。“虞沟”，即虞姬沟。“故”，指古代。“姬，故沭阳人也”，意思是：虞姬，是古代沭阳人。

乾隆五十三年（1788年），72岁的袁枚写《过虞沟题虞姬庙》的时候，朱黼是59岁。朱黼笔下的《虞姬祠》，是在沭阳教谕任上写的，还是晚年定居沭阳时写的，亦即“白头重到古灵祠”，无从查考。可是确定的是，两人笔下写的，都是同一时期的虞姬祠，都同样抒发了对虞姬的赞美之情。

“三军已散佳人在，六国空亡烈女谁？”“散”，亡失；丧失。《国语•齐语》：“其畜散而无育。”三国吴人韦昭注：“散，谓亡失也。”诗意是，八千子弟兵，早已丧失，只有虞姬留在项羽身边，最终为夫君而饮剑身亡；而战国时的齐、楚、燕、韩、赵、魏六国突然被秦灭亡，有谁像虞姬一般重义轻生的女子呀？显然，袁枚称赞虞姬是“烈女”。

“兵戈转战生死同，美人即是真英雄。”“兵戈”，指军队。诗意是，虞姬作为项羽随征夫人，转战南北，与项羽同生共死；其实，虞姬和项羽一样，也是真正的英雄。显然，朱黼称赞虞姬是“英雄”。

“死竟成神重桑梓，魂犹舞草湿胭脂。”“胭脂”，亦作“臙脂”，一种用于化妆和国画的红色颜料，亦泛指鲜艳的红色。唐人杜甫《曲江对雨》诗：“林花着雨臙脂湿，水荇牵风翠带长。”诗意是，虞姬饮剑身亡后，被父老乡亲敬重，最终供奉为神灵；魂魄犹如年年盛开着沾湿美人脸上胭脂一般鲜艳的虞美人花。显然，袁枚描绘、赞美虞姬塑像，表达了包含作者在内的故乡人民对虽死犹存的“烈女”虞姬的敬重之情。

不难看出，袁枚描写虞姬塑像，是从写意的角度；而朱黼描写虞姬塑像，则是从描摹的角度：“明珰翠羽颜如花。”描绘角度不同，但朱黼对虞姬塑像的描绘、赞美，表达对虞姬的敬重之情，与袁枚是一样的。

也就是说，朱黼笔下的《虞姬祠》，当是指袁枚《过虞沟题虞姬庙》中的虞姬庙。《虞姬祠》让我们“看到”了“座旁合塑乌骓像”之“座”上的“明珰翠羽颜如花”的虞姬形象。

如果说，袁枚的《过虞沟题虞姬庙》题记为虞姬是沭阳人作证，给后人留下虞姬庙里有虞姬塑像的宝贵资料；那么，可以说，朱黼的《虞姬祠》则为后人留下了虞姬祠外观建筑和虞姬塑像的诗意描摹。